英国导演克里斯托弗•诺兰是个电影鬼才,在中国,可能一下子就对这个名字有所反应的电影观众不是太普遍,但是,接着再提到几部电影:《记忆碎片》《致命魔术》《蝙蝠侠:黑暗骑士》《盗梦空间》《星际穿越》,热爱电影的观众就会恍然大悟。这是一个创造了真正的震撼视觉想像,而又极富哲学思辨和人文思考的导演,他的电影,从来都不是单纯地制造技术与悬疑迷宫。克里斯托弗•诺兰直面人性的复杂,在具有鲜明个人风格的电影里,天才纵横地诠释自己对世界的理解。 2014年11月,克里斯托弗•诺兰导演的影片《星际穿越》上映,这部由诺兰的弟弟乔纳森•诺兰编剧的电影,堪称兄弟俩珠联璧合的杰作。影片因为美国加州理工学院的理论物理学家基普•S•索恩的参与和指导而具有了真实的科学依据。基普•S•索恩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时间简史:从大爆炸到黑洞》的作者、英国伟大的物理学家斯蒂芬•霍金的好友,亦是当今世界研究广义相对论下的天体物理学领域的领导者之一。如此激动人心的组合令诺兰的影迷充满期待,而诺兰的鬼才也果然施展得天马行空。 诺兰认为,基普是当今太空科学领域的最高权威,他让《星际穿越》变得与众不同的是,从一开始影片就依照真正的科学在拍摄。基普•S•索恩说:这是首次有人从一开始就依照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方程式来展示它们。这就意味着,《星际穿越》对人类社会所面临的诸多问题的终极思考,是在真实的科学和宇宙场景中呈现的,这使观众不再感到那些关于太空探索的问题与我们遥远而无关,也不再是上天入地的神话传说,而是关乎人类生存,并且与我们每个人休戚相关的迫切问题。正如诺兰坦言:为什么不关注真实的可能性?思考万有引力,引力透镜效应,黑洞的引力和光的反映……为什么不参照真正的科学,思考这个世界何去何从? 我一遍一遍看《星际穿越》,坦率说至今也没有搞懂影片里提到的物理名词:重力异常、奇点、黑洞、虫洞、时间畸变、第四迭代、时空弯曲、四维空间、五维空间……甚至连那些飞船、宇宙空间站哪儿跟哪儿都搞不清,还曾经一度想要弄明白为什么虫洞可以被放在宇宙中的某个位置,为什么虫洞还可以把空间折叠起来,成为人类乘飞船穿越星系的捷径,结果当然是一塌糊涂。但这并不影响我对这部电影的观看兴趣,诺兰不是在普及科学知识,他激发的是人们仰望星空的热情,以及对人类命运的哲学思考。 影片一开始就是对人类社会的现实和未来忧虑:麦子全都病死了,只能烧掉,地球上只剩下最后一茬秋葵也得了枯萎病,仅有的玉米也正在逐渐死去。所有人类的科技文明活动都不再进行,人们只为粮食和如何生存下去而苦苦挣扎。到处都是尘土,沙尘暴肆虐,人们窒息、挨饿,所有人都在想办法撤离,但已撤无可撤,退无可退。 影片主人公库珀曾经是个宇航员与工程师,但现在他只能做农民想法儿怎么能种出粮食来生存:“那时我们仰望浩翰的星空,思考自身的存在,现在只想着怎么在沙尘暴中活下去。”因为大学招收的人太少,他的儿子汤姆经学校测试被排除在大学门外,只能像他一样当个农民。他的女儿墨菲天赋异秉,正是她发现了自己房间里的重力异常现象,告知父亲库珀后,导致库珀误闯北美防空司令部旧址,实则是隐秘的美国宇航局。由老布兰德博士带领的一群顶级物理学家,穷尽40年的时间正在这里研究一个计划:拉撒路行动。就是离开地球,在别的星球上寻找适应人类的住所。惟一幸存的宇航员库珀成为背负使命驾驶飞船前往外星球探险的人选,所以库珀说:我们是探索者,是冒险者,不是守护者。探索和冒险都意味着有可能的牺牲,同时也意味着不能守护他的家人。在两难的选择中,库珀承担了拯救人类的使命。 库珀、老布兰德博士的女儿小布兰德博士、其他物理学家一行四人和两个机器人,开始了他们的星际远航。按照拉撒路行动计划,此前已有10位先行者物理学家去往外星系,探测到3个星球可能会适合地球人移居,于是库珀一行前往这几个星球,完成他们的星际穿越。一连串的科学名词和术语我基本可以忽略不计:火星、土星、小行星、彗星、结晶性烃、氮气、氯气、氨气、氧气、量子力学、同温层、平温层、中继探测器、中子星、卡冈图雅——黑洞……但影片中展示的相对论却令我悚然而惊:库珀们到达米勒博士的星球,那个星球上的一小时相当于地球上的七年。他们在星球上只找到米勒信标的残骸,小布兰德执意要找米勒的记录仪,山一般的巨浪涌来,同行的物理学家道尔丧生,飞船进水,耽搁了两个多小时回到空间站时,已经过去了地球上的23年4个月。小布兰德说:这是我们代表人类在宇宙走出的最远的距离。 一代又一代的探索者寻求未知科学的勇气与热情从未熄灭,他们的牺牲也从未休止,人类文明的每一次巨大进步,都伴随着巨大的阵痛与牺牲。影片中的老布兰德博士说出了这些探险者的命运:“踏入宇宙我们就必须面对星际旅行的各种现实条件,我们必须要远远地超越我们个体的生命范畴,不能以个体思维来思考问题,要以种群为前提。”这是一个无法逃避的悖论,也是道德与良知的死结,越是不能解开,越是显出探险者命运的悲剧性。 这个老布兰德博士是生命哲学悖论的实践者,他以自己的人性和声誉做赌注,为人类的未来探寻可能繁衍的机会。拉撒路行动基于两个计划:A计划;B计划。A计划是寻找到适宜人类生存的星球,把人类转移到其他星球;B计划是殖民地,放弃地球上的人类,用飞船把超过5000个人类精子送到外星球重新繁衍,制造新的生命。他自以为洞悉人性的弱点,了解人优先考虑的是基于情感的选择,于是在明知A计划已不可能实现的情况下,诱导库珀为了孩子,甚至不惜牺牲自己女儿的知情权,把他们送往太空,实际上是踏上一条注定的不归路。库珀一行到达曼恩博士的星球后,才知道A计划是老布兰德博士的弥天大谎,地球上的人没希望了。曼恩博士说:“布兰德博士知道这是不可原谅的,他准备好了毁灭自己的人性来拯救人类,他作出了巨大的牺牲。”知道真相的库珀要返回地球和孩子们在一起,而始终追随老布兰德博士以拯救人类之名的曼恩博士,制造爆炸使另一位物理学家罗米利丧生,企图杀死库珀阻止他乘飞船回地球,自己驾驶飞船徘徊者号想与永恒号对接,由于高智商的机器人塔斯已事先关闭了对接程序,曼恩强行对接飞船时气密舱失去压力发生爆炸,曼恩被弹入茫茫太空。 这实在是惊心动魄。人性的善恶、爱与牺牲、公正和情感,道德与良知,纠结成一团,每个人都有个体选择的理由与责任。老布兰德博士之所以欺骗,是因为他认为让人们联起手来牺牲自我拯救种群,比拯救他们自己和孩子们要难得多。与老布兰德博士一样理性冷酷的曼恩博士就对库珀说:“如果知道救不了孩子们,你根本不会来这儿。人类的进化还没有超越这个简单的障碍,我们能为认识的人付出情感甚至付出一切,但是这种付出很难超越个人视野。”这是非常真实的人性,人的本能就是趋利避害,在这个前提下,人们作出利己的选择无可指责,尤其关乎情感与生命法则的时候。但老布兰德博士和曼恩博士都偏执地遮蔽了一个重要事实:这个世界除了人的本能之外 ,还有良知判断,还有道德法则,还有善恶是非,还有超出一般人理解的自我牺牲,还有伟大和崇高。我们可能还是要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愿意加诸自身以超越性的使命,选择承担一些看似不可能的神秘事物,以解出谜题到达真理为己任,当然有时也会面临牺牲自己而看不到世界改变的痛苦,但这个痛苦对他们而言是崇高的悲剧。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古往今来那些冒着生命危险探索未知世界、追求真理、踏入人类最孤独旅程的人,被我们以各种方式记忆与致敬,成为人类文化与精神不可磨灭的纪念碑。 导演克里斯托弗•诺兰用影像和爱解决问题。影片中,库珀和小布兰德博士最后要探寻的遥远星球是爱德蒙斯博士的星球,爱德蒙斯正是小布兰德十年没有音讯的恋人。她说:“我想要跟着我的心走。我们习惯了依靠理论解决问题已经太久了……爱不是人类发明出来的东西,它一直存在,而且很强大,它是有意义的。爱一个死去的人,也许意味着更多我们无法理解的,也许是某种证据,比如来自更高纬度文明,我们目前无法感知的。我风尘仆仆穿越宇宙,寻找一个消失了十年的人。我也知道,他可能已经死了。但爱是一种力量,能让我们超越时空的纬度感知它的存在。也许我们应该相信它,尽管我们还不能真正理解它。” 这是基于良知的爱。库珀从飞船中弹出落入三维空间后用女儿墨菲熟悉的摩尔斯电码传递信息,机器人塔斯被更高文明纬度的外星人“他们”救入人类无法企及的五维空间,小布兰德博士孤身在一个陌生的星系搭建适合人类居住的营地。墨菲则始终坚信父亲所言“科学就是确定未知的事物”,殚精竭虑探索宇宙的奥秘,她和父亲库珀之间深沉的爱抵挡了来自地球的死亡威胁,解出了人类移居太空的引力方程式,成为伟大的物理学家,在土星上方建立了供地球人类居住的库珀空间站。 这其实是讲述人、人与人之间、人与自然关系的故事。人类探索未知的勇气与热情不会消失,保全良知的信念与力量也应不会消失。 因着这样的智慧、善良、勇敢、庄严的爱,老物理学家布兰德博士不断吟咏的一首诗歌就具有了击痛人心的悲怆力量。在影片中,英国诗人狄兰•托马斯的诗《不要温顺地走进那个良夜》反复出现,与整部影片灵魂契合,诺兰关于世界末日人类何去何从的电影思考,也因为诗歌的光芒而具有了精神含量。正如库珀在电影结尾的追问:我想知道我在哪里,我要去哪里。电影与诗歌相遇,在浩瀚的星空漫游,人类的探索永无止境: 不要温顺地走进那个良夜 激情不能被消沉的暮色淹没 咆哮吧,咆哮,痛斥那光的退缩 智者在临终的时候对黑暗妥协 是因为他们的语言已黯然失色 不要温顺地走进那个良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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